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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丘 爱独立影评、薄荷糖工作室创始人、荔枝影评类博客“薄荷糖电影季”主播。 年已经接近尾声，这一年的中国电影，涌现了太多刷新观众底线的低劣之作，我早已无力吐槽。但让我欣慰的是，在浩浩汤汤的烂片大潮之下，隐隐有一股清流，不为市场的浮躁所动，坚守着作者自身的表达。这里面，既有徐皓峰硬桥硬马的武行电影《箭士柳白猿》，也有充满了梦境、呓语和诗意的《路边野餐》和《长江图》，还有从FIRST电影节脱颖而出的另类青春片《黑处有什么》。正是有这股清流的存在，有了这些年轻导演真诚的讲述和电影风格上的努力和尝试，我们才愿意去相信，中国电影是有着所谓的美好未来的。 第一次听闻《黑处有什么》，是在去年FIRST电影节的一场主动放映活动上。当时放映的是第九届FIRST电影节的最佳影片，由蒙古族导演德格娜执导的处女作《告别》。该片以小见大，从父女之间的矛盾与和解，延伸到家庭的分崩离析，最终折射出蒙古族当下的生存窘境。全片冷静而克制，完成度很高，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八零后女导演的处女作。说实话，观看之前本无期待，没想到观后备受震撼，也让我对FIRST电影节产生了兴趣。映后的交流环节，我从负责人口中得知，本届获奖影片中，其实还有另外一部重量级作品，就是荣获最佳导演的影片《黑处有什么》，该片曾经获得评委会主席姜文毫不掩饰的赞誉，“《黑处有什么》是我见到的少有的那么沉着、又那么坏、那么荒诞的作品”。但因为正在筹划进入院线公映，所以未能参与此次放映，无缘得见，甚为遗憾。 眨眼一年多过去了，第十届FIRST电影节都已落下帷幕，《黑处有什么》才姗姗来迟，在院线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。但不知为何，影片的宣传造势阶段，不断地强化《黑处有什么》中连环杀人案的惊悚犯罪部分，甚至称其为中国版的《杀人回忆》。这种投机取巧的拙劣营销，直接拉低了影片的口碑，让一大部分观众看完之后大呼上当，因为影片中压根没有他们期待的血腥犯罪和缜密推理。在我看来，《黑处有什么》就是一部杂糅了犯罪片元素的青春片，是关于一个少女性启蒙的荒诞故事，也是关于那个灰暗时代的真实回忆和再现。所以它的参照系，应该是青春片，而非《杀人回忆》这样的犯罪片。众所周知，国产青春片这个怪胎，自《致青春》开始，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在中国银幕上狂飙，越拍越烂，越烂越拍，每个档期都摆脱不了它们的身影，“车祸、堕胎、难到老”成为国产青春片颠破不灭的三大法宝，矫揉造作的怀旧更是所有国产青春片共同的基调。但细究之下，便会发现有趣之处，既然怀旧，必然是以当下作为参照，成年世界乃是腥风血雨，青涩年代才是避风港湾，于是乎关于青春的一切都骤然变得无比美好。然而，那个在国产青春片里被无数次颂扬的懵懂年代，当真是如此美好吗？对此，《黑处有什么》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。 影片的背景放在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位于内陆的三线厂，三线厂本是计划经济的产物，一个厂区就是一个微缩社会，生老病死都离不开这方寸之地。外面的改革开放已经如火如荼，但这个闭塞的厂区，人们对市场经济还在犹犹豫豫的观望，蹑手蹑脚的过着既定的生活，生怕商业大潮侵蚀了自己昔日的荣光。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曲靖，却意外因为厂区内的一起强奸杀人案，开启了自己茫然无助的性启蒙之旅。那具裸露在阳光下的女尸，让曲靖产生了无数疑问，但她却连询问都羞于启齿，只能自己到字典里翻看“强奸”的释义。那是一个全民性压抑的年代，虽然性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，却人人避而不谈，学校中的性教育更是付之阙如，生理卫生课一旦涉及生殖系统，永远都是自习。因此，那个强奸杀人案，居然成为人们唯一可以公开谈论的关于性的话题。然而，性乃人类本能，一味的压抑，就必然带来异常的发泄。在李安的《喜宴》当中，有个亲朋好友大闹洞房的桥段，洋人朋友表示不解，李安自己现身说法，解释道，这就是中国人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。大洋彼岸尚且如此，新中国的前几十年，对性的污名化和打压，有过之而无不及，而曾经存在良久的流氓罪，更是那个荒诞时代人性扭曲的见证。我们看到，片中有两个农民，因为偷窥女厕所被抓了现行，养老院中的猥琐老头，会让曲靖朗读《金瓶梅》来满足一己私欲。暴露出的景象，只是冰山一角，由此推之，强奸杀人犯的出现，也就不足为奇了。这样的社会环境，注定曲靖的性启蒙会是一场无解之旅。 社会环境如此，那父母的教育是否能给予曲靖帮助呢？曲靖的父亲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法医，面对同事为破案件不择手段的龌龊行径，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。这样一个性格执拗的警察，自然得不到上级的赏识，因此，他的郁郁不得志的心态，也会不自觉的转化成对女儿的严厉教育。比如，女儿一旦挑食，父亲便说，“你们这代人，一点苦都没吃过，在蜜罐里长大的”，女儿涂了指甲油，父亲则说，“你这还哪像个学生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”，在女儿被误以为和他人一起偷看黄片时，父亲根本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，直接劈头盖脸大骂不已。父亲在工作中或许是个正直的警察，但对于女儿来说，就是男权社会的暴君，简单粗暴，只有命令，没有解释和沟通。女儿的迷惑，也只能闷在心里，自行消化了。或许，他对女儿的爱并不缺乏，缺乏的只是表达爱的方式。其实也对，从文革中走过的一代人，唯一能学会的，只有恨，又怎能苛求他们领悟爱的真谛呢？ 至于影片伊始出现的奸杀案，随着曲靖日常生活的展开，逐渐消弭在众人的麻木当中。但导演还是时不时的给出一些暗示，比如养老院里让曲靖读《金瓶梅》的猥琐老头，放学路上尾随曲靖和张雪的傻子，理发店老板凝视手中剃刀的特写。这一切，似乎都预示着后面会发生什么，然而，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，这也是此片反类型的重要特征。然而就当观众认为这些线索全都断掉以后，发生了最后一起命案，张雪同时失踪。深受打击的曲靖做了一个噩梦，在那个黑漆漆的防空洞里，几个嫌疑人不怀好意的站在张雪身后，在她还在茫然无措的时候，鲜血突如其来的流过了张雪美丽的锁骨。曲靖蓦然惊醒，却发觉自己初潮来临。其实，这几个人物的设置，并非为案件服务，而是通过曲靖的视角，去观察这个不正常的世界，这些被曲靖认为也许是凶手的人，来自她的内心世界，来自她对未知的恐惧，当他们集结成群，终于在梦中做出了可怕的一切，噩梦般的事情终于降临，现实中的曲靖来了初潮，她就这么血淋淋的长大了。 身体虽然长大，但曲靖所经历的一切，却让她对性产生了罪恶的印象。于是她挑衅式的选择独自一人来到昏暗的录像厅，用一部三级片《蜜桃成熟时》来配合自己堕落的成长。谁知，在烟雾缭绕和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当中，她却看到了最美好的景象，原来在相拥而吻的恋人之间，性是那么的自然和美好，那么简单和纯粹，没有一丝罪恶。而自己呢，懵懂的初恋，被父亲扼杀在摇篮，对性的好奇，却在社会的共谋之下，留下了肮脏而罪恶的印记。眼前屏幕上的美妙纠缠，就在无声无息之间，离自己而去，或许在以后漫长的人生当中，亦无法复得。那一刻，她悲从心生，不能自已，那一刻，她的性启蒙之旅，终于走到了终点，但过程却是一个荒诞的悲剧。所以，她暗暗决定，自己和这个荒谬的现实，绝不和解。 这短短的几个月，犹如迷惘的暗黑长夜，曲靖走完了自己灰暗的青春，经历了成长和失去，在无数恶意之中幸存。在这一切以后，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。于是，影片的结尾，曲靖又来到了大人们一再告诫不能前往的人工湖，毅然决然的走入那片危机四伏的芦苇荡，去探索这个时代的黑处，到底会有什么…… 本文刊发于中国企业家杂志 由任丘授权推送 未经许可，请勿转载 赞赏 |
